悼小坤

小坤走后快一年了，一年以后才有一个较平伏的心情来写他的一些事迹。

小坤是老同学两个孩子中的老大，当时才二十岁，还没完成学院的课程。二十岁是一个青少年织梦的年华，一方面享受着青春的气息，另一方面憧憬着未来的日子。有一天，小坤发觉左手手臂肱骨剧烈疼痛，于是入院检查，结果检测报告显示患上较为少见的恶性骨癌，在最坏的情况下，可能须要截肢然后做化疗。这个恶讯对一个青少年来讲，是极其无情和残酷的。但以目前的医学水平，似乎也是唯一的治疗方法。我一再安慰和鼓励他面对这生命史上最严峻的考验，必须相信医学，相信一定可以遇到一个好医生，可以在不必截肢的情况下完成手术。结果一如所愿，手术相当成功，手臂保住了，但须要接受十八次的化疗，然后才能用人工骨骼重组手臂的运作。手术前的报告显示：癌细胞只限于上肢患处，没有扩散的迹象，这无疑是一项令人振奋的好消息。但感到纳闷的是，即然手术成功，癌细胞又无扩散，为何还要接受十八次的化疗呢？根据主治医生的看法，这是一种防范措施，可以有效的防止癌细胞扩散同时又可以追杀其他可能存在的癌细胞。化疗的作用本应是针对癌细胞的杀灭，这种毒性剧烈的药物，居然还可以作为癌患者的一种防范措施，我不是这方面的权威，因此不便发表评论，何况主治医生表明，化疗过后的两年期间，应该不会再有癌细胞扩散的可能性。

小坤开始做化疗，各种副作用也如预料般的发生，此如脱发、呕吐、口腔溃烂、便秘、便血等等，其间也用一些中药处方减缓以上的副作用。有一次，医生采用一种新的化疗药物，却引发了剧烈的副作用，整个人就像一只烧焦了的猴子，全身皮肤焦黑，咽喉肿痛、口唇溃烂出血，滴水不能进，医生也束手无策，只能到处插管子打点滴、输液、透氧。由于滴水不入，中药也派不上同场，只好用脚心敷药。一夜之后，咽喉症状即有缓解，勉强能进些饮料。稍候配合院方治疗，总算脱险。

化疗疗程做完后，必须在两个月后才能做人工接肢手术。看来一切都相当顺利。可是，就在这一段时间里，不幸的事情又发生了！有一天，小坤剧烈咳嗽，于是再入院检查。这一回，情况更糟！医生说癌细胞已扩散到肺部！这到底怎么搞的？不是说做完十八次的化疗可以预防癌细胞扩散？可以将可能存在的癌细胞赶尽杀绝？怎么不到两个月，癌细胞却扩散到了肺部？那十八次的化疗不是白做了吗？权威是不能被过问的，权威是不能被挑战的，权威也可以不必给任何的理由！一百年来，即使只医好一宗案例，就是科学，就是权威，就是道理！（evidence base）几千年来，医好成千上亿的人，也只能算是道听途说，或心理因素！(placebo effect)

医生建议必须针对癌细胞转移的肺部进行另一个疗程的化疗。小坤的家属这回不再相信权威了！那中医行吗？我想，面对这种情况，任何专业的医师都不敢保证一定能治好。可是，假如在这绝望的时刻，有人以救世者的姿态出现，拍胸堂保证能治好，病人或家属信服，也是可以理解的。

小坤决定接受营养疗法。由于营养师对小坤实行了严格的饮食控制，一切补药郁在禁忌中，因此，中药根本不能派上用场。就这样，这段日子里就很少见到小坤。有一天，小坤说要来见我，原因是大便下血，营养师无法解决。再次见到小坤的时候，我就发觉情况很不对劲，小坤的右侧胸部明显浮肿，肉眼都能看出胸背已开始变形。肺与大肠相表里，脾虚肺燥也可造成大便下血。我建议小坤必须马上进院给肺部照一个片子，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。老同学也有同感，但碍于营养师反对，理由是一旦照了片子，就会破坏了整个疗程，使前功尽废！这是那一门子的医术呀！

不能照片子，就只好盲目治疗。过后不久，我收到小坤发来的短讯：「Uncle，快来救我！我不能呼吸！」下班后赶到小坤家里，只见他坐在床上，鼻孔插着氧气管，靠一架从营养师那里借来的氧气机帮助呼吸，全身不断冒冷汗，我对老同学说，小坤必须马上送院，不然情况不堪设想。

小坤当晚紧急入院，第二天检验结果：一边肺已全部坏死！另一边则严重积水，必须马上动手术将积水排出。之后，医生给家属两个选择，要吗，再给肺部做化疗，不然就只好回家等日子！老同学在一些友人推荐下，将小坤转去另一间医院做一种新的化疗，方法是将通往肺部的血管截断，然后将化疗药液输入肺部患处进行局部化疗。据说副作用会比一般传统化疗来的低，费用是三万马币一个疗程，最少要做三个疗程。

这是小坤最后的一博。做完一个疗程后，情况稍有好转。两个星期后，小坤入院打算做第二个疗程的化疗。第二天，我照例拨个电活给老同学询问小坤的进展，老同学说小坤前一晚病情突变，就这么走了！

小坤走后快一年了！他也该再次回来了吧！假如你有回来，不如回到那远离人间的密林山涧里，做一只小鸟也好，做一只蝴蝶也好，你会活得更自在，更快活，更健康，因为那里没有医学权威，也没有拍胸堂保证包医的江湖术士！